按照胎儿是寄生物的视角，孕吐等不适是母体做出的排异反应，一段时间后两相适应取得一个平衡才渐止。也有一种说法是为了母体不乱吃东西，使胎儿能够有足够时间与空间去扎根成形。那么类似我这种早期反应比较轻微的，到底是母体更强大呢还是反过来？

总之平常是正常工作正常吃饭，大部分时间自己照顾自己，连咖啡也在充分检索资料后适当减量并没有去戒。在孕中期和晚期前期的时候，爬过几次塘朗山这种不甚高的山，游了一些泳，如果不是因为小区封完泳池封，我可以游更多。

有人恐高，是不是也有恐水的人？每次隔一长段时间游泳都需要重新克服畏惧情绪，直到在水里再次被亲切感所包裹。尽管各种资料都表示游泳是最适合孕期的运动之一，但是基于那三脚猫泳功、去陌生公众场合以及畏水的心理建设周期，还是在整整一个月之后才游了一次泳，然后一发不可收拾地重新爱上游泳。

这个夏天，相对安全舒适的孕中期已经过了一半，肚子很明显地凸起了，而下到水里时，水中浮力托住肚腹，令人感到肚腹没有额外分量一般的自由。每次上岸之后，那种熟悉的沉滞感回到身上，都有一种惆怅的感觉。

宝宝不要误会，我诚心诚意欢迎并等待你的到来。有那么一两次游泳的时候，我甚至在水里清晰地感受到了你的胎动，你在我肚里游，我在水里游，让我有一种我们彼此相依独立于这个世界的奇异感。腹部增重带来的沉滞感，只是在说一种物理现象啊，与我们之间的联结感没有冲突。

就是说，哪怕如我这种，在他人包括对象眼里相对轻松的孕期，其实还是吃了点苦头的。这种苦吧，说出来嫌娇惯，我平常又独立，天生不是会做娇的人，也没影响我进行常规活动甚至家务；不说出来吧，又是如影随形与日俱增的。如果突然从一年前的状态化身成孕中晚期，谁能顶住呢？但偏偏一天一天下来，宝宝一克一克成长，母体是可以一分一分适应的。肉体与精神一样，自有其弹性。孕妇可以说自己轻松，但是要连身边的男人也觉得说她好像挺轻松的，我当场飙泪。

网上有孕期仇、月子仇的说法，如何让你在孕后产后不恨上自己的男人？如果不让他们自己去怀一次孕，怕是有点难的。 如果说这是男性共情能力太糟糕了，那为什么成为一个父亲，最好是一个女儿的父亲后，他们又能对女性升起莫大的共情能力呢？在我这儿陪护的时间里，爸爸简直比妈妈还夸张，散个步能问上十次要不要休息，吃瓣柚子还要给剥开。过去日子苦，妈妈孕期时，爸爸几乎都不在家。现在爸爸诚挚地回首过去，会反思说其实那时工作忙是忙苦是苦，然而是不是非所有时间精力都得在外面呢？倒也不是，那个年代男人没有陪伴的意识罢了，也觉得家中一切本就是女人的事。那么这个年代呢？

我个人比较严重的几乎布满整个孕期的不适就是腹胀，明明感到饿的时候也有饱腹感，没吃两口就好胀好胀了。走路走久了或者走快了，腹胀会胀到胸口上来，休息也行，继续走好像也行。越到孕晚期下半身越容易酸麻，尤其是耻骨部分，睡觉或沙发躺尸的时候不容易找到舒服的姿势，找到了也需要时不时换下姿势，换姿势也不是舒服的事，有人扶蛮好，没人扶自己也起得来。有时早上醒来腿有点小抽筋，想把身旁的男人摇醒吧，自己压一压腿就好了，大不了再吃片钙片；让时常感到孕妻不体贴他的社畜男人继续睡他的觉吧，又没来由的一声叹息。唉，从生活习惯和情感共性来看，怕不得是男人更适合跟男人生活，女人更适合跟女人生活啊。是在下输了，直女输于情感起跑线。

有时觉得生活幽默得挺高级的，冷漠自私的人就不讨论了，但是怎么回事，有时候自以为不市侩、有精神追求、有道德感的人，也蛮容易制造怨偶，莫非这是人类的隐藏能力？于是我在一本讲纳粹上台的书中，看到一个政治家坚定地没有成家，他认为没时间精力顾家的人就不应该成家，不禁感慨，天下竟还有人有这样的觉悟。大部分人，无论是下意识还是主观认知里，难免觉得不是我压力更大，我更辛苦时，伴侣应该更体谅我吗？对方主动为之与己方主动默认这是对方义务，这是两码事。多年前看过的韩剧中，有一类涉及灵魂交换的剧情，比如父亲和女儿交换、妻子和小三交换等，无外乎都是交换身体后体验到他者的不易，对生活与他人有了更多的理解。也许最需要交换的，是夫妻。

我的妈妈在所有儿女都长大并开始创建自己的家庭时，终于拥有了一个会帮忙做些家务的男人。但他延续大半辈子的烟酒习惯，很难讲是社会规训还是个人喜好占比更高，晚年是要为之买单的，而买单的不仅是爸爸本人，更是作为配偶的妈妈。她感慨地说，这一辈子都在照护操心他人。她已经看到未来需要贴身照护的爸爸，一如过去她作为母亲和儿媳时贴身照护子女和婆婆。

有一个假说是这样的，因为女性承受了生育之苦，反过来亦是代代相传的吃苦基因，演化了相较男性更强大的免疫系统，新冠这种新型病毒侵袭之下，男性死亡率亦是更高的，生活中也曾经听一个经历过SARS的男性老师观察说，似乎女性是更能够忍受痛苦的。有一次问妈妈，都说孕晚期时不时会有假性宫缩，我有各种各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感受，但哪种是宫缩啊？有时一下一下类似心跳的胎动又是什么？宝宝在打嗝？妈妈犹豫着说，过去每一胎都是一直干活干到生的，每天都有很多活，其实不太感受到这些区别。

两个人都沉默了。以前的活儿都是体力活，这些活带来的疲累已经掩盖了孕期的疲累。当代女性没有母亲一代能吃苦，可又不应该为之愧疚与遗憾，难道不正是社会的进步、文明的发展，令人可以关注肉体和精神的痛苦，并有更多的选择去消除或缓释更多类型的痛苦吗？能缓释而非消除宫缩疼的无痛分娩，不就是过去想都想不到的事情，还要为此发明感到遗憾不成？

网上曾看过一个有趣的讨论，在承受身体痛苦方面，西方的思路是我们有拒绝痛苦的权利，止痛药使用到什么地步呢？就是孩子们在进行集体运动前可以集体服用止痛药以防止运动后肌肉酸痛。如果你觉得这真的很“夸张”，其实完全是我们的生活与文化环境使然。我们的思路似乎是在间接承认，我们有承受痛苦的义务，所以小病小痛不用放在心上，毕竟我们经历过更大的痛苦啊，小时候父母便颇为孩子们感冒发烧也不用请假感到自豪，如今我们为了更大的利益放弃不能出门不能旅行这种痛苦，好像也是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而女性经受的生理之苦，可以说是公认上不得台面的，不能如常提起。比如上下两辈但一桌都是成年人的家族聚会时，大学毕业数年的表弟好奇问生娃要准备什么。我才买了一部分，印象最深的是需要给产妇准备那么多卫生巾和产褥垫，因为生完会持续流血一个月……在短暂沉默中，话题自然而然地转向别处。

我并非有意打破常规提起这个，而是作为30 女性也是自己要生娃才首次知道“排恶露”（就是“恶露”这个中文词汇本身也是令人震惊地充满嫌恶啊），是准备待产物品中印象最深的事情，所以被问起时自然说出，完了自己也觉不妥，再想又觉为什么我要为提起这个感到不安？向来觉得我情商低的对象当时抓了一下我的手臂，我看向他时他似乎又马上意识到他无权干涉我说什么不说什么，向我轻轻点了下头。

—— 待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