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听风吟

书生：

你好啊。

从楼宇出来，天空已摊成一张昏黄的脸，风卷着沙尘和枯叶，在地面翻滚和抖搂，外套从背后被用力兜起，冷风钻进了腰部，气温明显下降。我将衣领竖起，快步走到路边。正好一辆闪着空客的出租车沿着马路沿儿疾驰而过，我拼劲气力挥手并大喊：出租车——，它不管不顾似带着怨恨般的情绪卷着尘土远去。我在心里愤愤地冲它：大黄天的，你还跑出来做甚！正好，4路车紧随而停，我便跟着已等待的两个人上了车。

很久没有坐公交车了，一个微胖的年轻司机，开得齁快，路上行人也少。我依窗而坐，高高的座位，刚刚可以看到每一个闪车而过的路边建筑，广告牌，红绿灯以及每一道狭窄的胡同。多少年了，这个城市的面孔在夜晚闪烁的霓虹灯下依然保存着老气而沉闷的本色。我仔细辨识，那些曾经没有在意过的地方。

这种时候，是有一种情绪在，与这座城市联结的，更近的距离，更安适的状态，更亲善的表露。

同时我想起了前日读的一本书，想必你已经猜到了。

读书日，理想书店进行阅读一小时活动，围着大长桌的十二位读者，五对是母女，还有荒岛和麦子。我们三个坐在一侧，踏踏实实地打了招呼。我顺手拿起毕淑敏的一本散文。在主持人的计时下，都在安安静静的阅读。十几分钟后，我在文字间脱离了，大概全是一些漂浮的道理，我被托得晕晕乎乎。起身去书架换书，正好眼前的一栏全是村上春树的书，犹豫片刻，挑了一本较薄的《且听风吟》。N多年以前，看过这本书。N多年以前，觉得此书就像记流水账一般，早已没有太多印象。之后，便很少再读村上春树的书了。

很随意地翻开，29节，第101页——

大约有一个星期，鼠的情况非常不妙。或许由于秋日临近，也可能因为那个女孩的关系。鼠对此只字不吐。

接下来，就是大段的对话，有一搭没一搭的，无精打采的，随心所欲的简短聊 天。平平淡淡、沉闷沮丧，很容易被带入一种无聊和空洞的情绪里，我速速地读，很快就翻到结尾处——

“整整花了一个小时，我才找到哈特费尔德的墓。我从周围菜地采来沾有灰尘的野蔷薇，对着墓双手合十，然后坐下来吸烟。在五月温存的阳光下，我觉得生和死都同样闲适和平和。我仰面躺下，谛听云雀的吟唱，听了几个小时。

这部小说便是从这样的地方开始的，而止于何处我却不得而知。‘同宇宙的复杂性想比’哈特费尔德说，‘我们这个世界不过如蚯蚓的脑髓而已。’

但愿如此，但愿。”

我读了一遍，再读两遍。

于是，翻到译序，寻找对这部作品的定义。

《且听风吟》获得日本有名的纯文学杂志《群像》设立的“新人奖”。

给出的理由：“爽净轻快的感觉下有一双内向的眼，而主人公又很快将这样的眼转向外界，显得那般漫不经心。能把这点不令人生厌地传达出来，可谓出手不凡。不过，我觉得那不仅仅是技艺，也有作者强调的品性融入其间，对此我予以好评。叫“鼠”的那个少年，归根结蒂想必是主人公（作者）的分身，却大体写得像是另一个人，从中亦可见其手腕。每一行都没多费笔墨，但每一行都有微妙的意趣。”

“才华甚是了得。尤其出色的是小说的流势竟全无滞重拖沓之处。二十九岁的青年写出这样的作品，说明当今日本的文学趣味开始出现大的变化。这位新人的登场固然是一个事件，但给人以强烈印象的，恐怕是来自其背后存在的文学趣味的变革。”

“语言风格简洁明快，爽净直白，节奏短促，切换快捷，没有任何添枝加叶之处，简直像一览表。”

我便把书拿回家，重读。

细读。

我居然被书中淡淡的叙述，几个“不太正常”的“玩世不恭”的年轻人间那寡淡无味的随意聊天，毫无悬念的故事情节，以及漫延其中的忧郁、孤独和疏离所吸引。尤其是言语之间，人与人之间的那般直率、真实和简洁，一种虚实间的忧郁和伤感被牵拉，由不得自生感慨。人生确是如此，很多人在转身处可能不再遇见，而每个人终得重新开启另一段路程。

真实、简单和距离是彼此相处的最佳方式。而尺度又恰恰是我们最难以持重和把握的地方。

读一本有意义的书，就是它给到触动的地方，可能就是思考和需要吧。

小说里有两段话，我觉得是作者重点表达的“意图”：

“不过，条件大伙都一样，就像同坐一架出了故障的飞机。诚然，有的运气好些有的运气差些，有的坚强些有的懦弱些，有的有钱有的没钱。但没有一个家伙怀有超乎常人的自信，大家一个样，拥有什么的家伙生怕一旦失去，一无所有的家伙担心永远一无所有，大家一个样。所以，早些觉察到这一点的人应该力争使自己多少怀有自信，哪怕装模作样也好，对吧？什么自信之人，那样的人根本没有，有的不过是能够装出自信的人。”

他引用了哈特费尔德在其半自传性质的作品里写道：

“我向这房间中至为神圣的书籍、即按字母顺序编印的电话号码簿发誓：写实，我仅仅写实。人生是空的。但当然有救。因为在其开始之时并非完全空空如也，而是我们自己费尽千辛万苦、无所不用其极地将其磨损以至彻底掏空的。”

是的，我们很多人放弃了真实的东西。

有时间你也读读。上封信里已与你说过：同样一本书每个人的获得是不同的。

此刻后山继续吼叫的狂风，似乎尖利的力量要冲破窗户。一年四季的风啊，刮白了房屋，刮黄了树叶，刮绿了青草，刮的大山一片光秃秃。

时间在流逝，日夜兼程且孤独行进，没有人会一直陪着你，也没有人能完全理解你，在厌倦中在期待中，安稳于这座城市。凉意微微又温情脉脉，那些曾经美好的过往存于记忆里，且听风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