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星案：

今昨夜今晨，夜深人静。想来古人七夕，多了一丝怅然。于是翻读杜牧的《张好好诗并序》，随手抄录。偶成读书心得，以飨书友。

【深读，沉静如海】

多年来，尽管一直遵循“开卷有益”随时翻阅的阅读习惯，但由于工作生计关系，总是匆匆忙忙，磕磕绊绊。因此，阅读成了现抓现卖，浅尝辄止的“工作”。比如要完成某某名家的相关访问，便只得临时抱佛脚，匆忙囫囵吞枣，抱着“文集”一目十行。这样的阅读多是为了应景交差，生怕面对名家，找不到话说，陷入尬聊。过后，便将“大部头”束之高阁，从此泥牛入海。虽存得半箱书，却未见得真的增智。

网络时代，阅读成了一种广泛意义上的信息浏览。碎片化是其主要特征。如图书管理员，大约知道重要藏书的分类，码放位置；细心点的看到书名或封面设计风格，便知晓大致内容所涉及的范围。至于某篇谋页讲了什么，便不得而知。这便是“目录学”专业的技能。

时下，“百度”等网络速查工具，似乎助长了一目十行不求甚解的恶习——反正随时可以上网查到相关文字的细节和出处，大约记住书名或作者，急用时便也能勉强应对。

如此，夜深人静时，或风和日丽时能静静地深读，愈加显得困难。深读，变得稀缺。

今年初，不慎足疾，数月禁足蜗居。术后恢复漫长，除了卧床，别无它法。稍能动得脚步，也会勉强辗转“方丈”大小的书房。伤足高悬，仰卧躺椅，却可以翻看一些尘封多年的大部头。比如陈寅恪先生的《隋唐政治制度讲稿》《元白诗笺证稿》《寒柳堂集》等。陈先生的这类集子，虽然每本书页都不是很厚，但阅读起来信息量很大。先生博古通今，每每一篇考证文章不过千字，但真要弄明白他要说什么，文中提到的历史名人和重要事件的来龙去脉，往往需要调动几十条相关信息才能得到想要的答案。而这几十条相关信息，便藏在上下五千年浩如烟海的各类著述典籍里——这便是“训诂之学”令今人畏惧的所在。

陈先生的文章并非老学究，很多有趣的典故经他考证，多了许多趣味，如先生不仅考证唐王朝李渊其实是靠“胡人”借兵攻打大隋，也算是“内外勾结”推翻亲戚家的王朝了。比如“狐臭”的来历等等。

相较陈先生文集，钱钟书先生四卷本《管锥编》算是很有“厚度”的了。钱先生的小说《围城》，我一直没有完整的读过，总是读着读着就很困倦，大概影视作品先入为主，跳行跳页成习惯。养病期间有的是时间，慢慢的一页一页的翻那“管锥”，倒是消磨时间，以减缓病痛的好法子。无目的阅读有个好处，就是书随便放，随时翻阅，随时合上，心里没什么负担。看不懂的地方，书签留记，或铅笔作眉，待来日查阅资料。钱先生学养深厚，博古通今，对古代文字，往往也参考西洋的研究。这部读书笔记，涉猎广泛，但在对《太平广记》的考订诠释上，却是占据很多篇幅。于是，对照十册《太平广记》原文来读，便增添许多阅读乐趣。比如书友问及关于唐僧的事，在《管锥编》中找到的信息很少，其中零星提到隋唐宗教的记述文字考证，关涉唐三藏的解读内容竟“跳行”了。而《太平广记》里，僻有专门章节记载。“异僧”卷专门记录高僧轶事。其中有一段有趣的奇闻，比如唐僧到西天取经，路过一地，虎豹挡住了去路，怎么都赶不走它们。三藏无法，关门等待，偶遇一和尚，教他念“心经”解除此次人兽对峙的危机。果然，豺狼虎豹听到玄奘念佛经，乖乖让路——这分明是小说《西游记》某个章节的故事源头嘛。

读七卷本《吴宓日记》（目前只购得）是另一种体验。吴先生曾居北碚西南师范学院（现西南大学）教书，虽学富五车，上世纪那个特殊年代却饱受摧残屈辱。先生的日记“很琐碎”：比如某天早晨“食二馒”“煮鸡卵一”等等，鸡蛋本就是“卵”，多了文雅，这算是“心情尚佳”吧。而特殊时期的日记大量的心境记录，会让人透过点滴文字读出他彼时心中的无奈和悲凉，以及对国运的隐忧，偶有“微觉心痛”之语，更有“被xxx带上···纸牌，作为从犯”陪着被批斗场景历历描述，令人不觉中会泪洒书卷。

几个月来，也翻阅诸多曾经读过的字帖碑版，印谱。以前可能只关注“字怎么写好看”，章怎么刻有趣。而这次系统阅读，更关注文本本身所蕴含的历史信息，读来是另一种不同的人生体验。

今年夏天多雨，山城难得的少酷热。足疾限制了身体自由，却有机会让心灵自由飞翔。

于是隐约记起宋代叶群《南院西洞》里的两句诗来：

幽境已无尘俗气，

白云尚有翠微家。

人生时常是福祸相倚，往往人力不可逮也。既如此，何不工作之余少点无谓应酬，沉下心来细细读读厚书呢。

己亥七月初七日子夜七星居士记